最近《關鍵評論網》上刊登了一篇談典範轉移（paradigm shift）的文章，節錄了史蒂芬・柯維（Stephen Covey）的《與成功有約：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》。「與成功有約」是一本勵志書，主要的宗旨看起來像是「透過一些習慣的轉變，能讓我們更容易成功」。
什麼是典範轉移？柯維指出，「典範轉移」是由科學哲學家托馬斯．孔恩（Thomas Kuhn）所提出的，內涵主要來自他的《科學革命的結構（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）》。然後柯維舉例了自己的「一次小小的典範轉移經驗」，我將這故事簡化如下：
我（柯維）在紐約搭地下鐵，大家都很平靜安祥。但是後來一個爸爸帶了幾個小孩上車了，小孩超級吵、一直鬧，還搶走其他乘客的報紙。但是爸爸完全不管他們這樣。
大家都對這人縱容孩子、毫不負責不滿。於是我忍無可忍，有禮貌地對他說：「先生，你的孩子打擾了不少乘客，可否請你管管他們？」那人抬起頭，呆滯地輕聲說：「是，我想我該管管他們。我們剛從醫院回來，孩子的媽一小時前才剛過世，我已經六神無主，孩子們大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」
瞬間，我的典範轉移了。我的想法、感覺與行為也隨之一變。
如果我們回到《科學革命的結構》來，就會知道這究竟距離本來的意義有多遠。
科學進步問題
我們經常說「科學進步」，但科學進步究竟是什麼意思？怎樣的情況下我們會認為科學進步？
在那之前，我們先談談什麼是科學1，特別是自然科學。
科學是一種知識體系，整套科學，就是一套解釋世界的方法。當我們看到「水加熱冒煙」的現象，我們可能這樣解釋「水分子在加熱到 100 度的時候，從液態變成氣態」。這個解釋如果是成功的，我們就必須先知道：什麼是水分子？加熱是怎樣的狀態？液態、氣態分別如何解釋？而且我們還得知道，用來解釋這現象的理論，如何用於解釋其他的現象，譬如說「冰飲料外面有水滴」。
科學是一套能解釋世界的體系，並且不能是隨便想出來的，它必須由一些知識所構成。而且，我們總有一些例子來支持這些是知識，像是「冰飲料裡面的水沒有變少，所以這些水滴是從空氣來的」這樣的發現。
然而怎麼樣能被我們稱作進步？一種常見的狀況是，我們透過更多的實驗、觀測，我們為我們的體系添加更多的細節，更好的數據、更好的科學公式、更多支持它的例子。
但對於孔恩來說，他更加在意另外一種進步：我們是如何將一套科學換成另外一套科學？這現象，就是「科學革命」。
科學革命的發生
我們來給一個例子，這樣比較好說明我所謂的科學革命是什麼意思。
從二世紀開始，托勒密體系主導了人類對宇宙運行的解釋，也就是所謂的「地心說」：地球是宇宙的中間，一切天體（包括太陽）環繞地球運轉。
而在十六世紀，哥白尼體系提出了不同的解釋，「日心說」：太陽才是宇宙的中心，一切天體（包括地球）環繞太陽運轉。
當然今天日心說已經不是最流行的宇宙運行解釋，然而在當時，人們開始逐漸接受日心說，用一些證據將地心說拋棄。
然而，這意謂著日心說比地心說「正確」嗎？孔恩強調，托勒密體系和哥白尼體系就理論的正確性上來說並沒有優劣問題，那些日心說能解釋的現象，在地心說裡面也是能解釋的。
影片說明：托勒密的宇宙運行論
那為什麼人們會放棄地心說，改而採取日心說呢？為了說明這問題，在《科學革命的結構》中，孔恩才提出了「典範轉移」這樣的想法。
典範轉移的意義
孔恩認為，如果我們要弄懂科學革命如何發生，我們不能只考慮兩個理論本身，我們還必須考慮發展科學的那些人，也就是科學社群。
科學社群是一群進行「解謎」工作的人，他們約定了，怎樣的解謎方式是可以接受的。這個解謎方式就叫作「典範」，包括：我們要處理怎樣的範圍？怎樣的問題是合法的？
典範因此將包括要觀察什麼現象、根據怎樣的概念理解現象（世界觀問題）、在怎樣的概念架構下發問等種種問題。而一個科學體系，就是由科學社群按照典範進行研究工作才建立起來。
孔恩主張，當一個科學面對的無法解釋、難以解釋的異像（anomalies）出現，甚至越來越多（譬如說，越來越多的星星出現，托勒密體系變得越來越複雜），科學社群將開始對舊的科學失去信心，使得科學危機出現。
這時候，科學社群越來越難說服自己用舊的典範進行解謎工作，當有了新的典範、新的科學的影子出現時，社群將考慮嘗試看看。如果嘗試後成功了，那麼，新的科學將取代舊的科學，舊的典範轉移到新的典範。於是科學革命就發生了。
結論：回到柯維
當孔恩用「典範」來描述科學革命；柯維則將「典範」解釋成是一種思維模式，他說那像是「觀看外在世界的鏡片」。
當孔恩認為「典範轉移」來自於異像與科學危機時；柯維則主張，發展良好的品格的同時，「典範轉移」也將在其中發生。
在最最最廣義的意義下來說，典範是一種我們得以遵循的面對問題和世界的方法，而我們信任這樣的方法，並依此觀看世界與生活。
柯維或許是在這種最廣義的意義下使用「典範」這個字，然而它的用途還是被誇大了。地下鐵的故事最多只能算是一個異像，如果每看到一個異像就要進行一次典範轉移，那麼你究竟按照怎樣的典範在生活呢？
也因此，我很懷疑在這裡提「典範轉移」的必要性。若說我要說的是「當我了解現象背後的故事後，對現象的認識有了轉變」，其實可以簡單說「改變看法」就好。雖然「典範轉移」聽起來很帥，但那就像是在踩油門的時候跟人說這叫「渦輪超噴射」一樣。
Notes
- 1: 孔恩實際上會用另一個字：「常態科學（normal science）」。在他的理論中，常態科學是由典範所定義的。在這裡為了簡化理論說明，我們就不特別使用專有名詞。我認為，這應該不至於造成太多誤解。
